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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藤意味深长的笑:“不不不,我说的道门,是当年的道门。
我当年在青城山与丘山结仇,重伤沈翠翘,石上刻字折辱道众,你听起来,是不是觉得这妖怪极其嚣张,好生风光?
可实际上呢……”
她忽然哈哈大笑,笑到后来,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,秦放帮她拍了拍后背,又递给她纸巾,她纤长手指紧紧攥住纸巾,目光长久凝视着无际雨幕,轻声说了句:“可实际上呢?”
实际上呢?
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一个无朋无党,仅凭一时激愤不问青红皂白公然与道门为敌的妖怪,一路奔逃,东躲西藏,真好像一条在大雨里淋的六神无主的狗啊。
什么风头一时无两,逢敌从无败绩,不把她写的三头六臂有通天彻地之能,如何体现道门的更胜一筹?
更何况丘山助她精变,一路旁观,对她的劣处死穴了如指掌,一旦真的被追上,几乎是毫无生门。
世上没有后悔药,那时,她不止一次想过,倘若再有一次机会,她一定不会选择与丘山翻脸,她会心头插刀,忍字为上,步步为营,口蜜腹剑,占尽先机时再图一击制胜。
地图上,青城之后,她的出逃路线,居然极其契合横亘而过大半国土的长江,而就在那条呈W形河流的高点,当时的重镇武汉,第一次与追踪而来的丘山狭路相逢殊死一战。
那天早上,她从暂住的旅馆出来,刚一出门,一颗心忽然沉到谷底。
丘山一身破旧道袍,发髻松散,在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端坐如山,满面尘土,眼神却炯炯带光,边上有个牵着伢儿的中年妇人问他:“道爷,给批八字不批?”
丘山像是没听到,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,眼神里尽多讥诮,有报童扬着报纸从边上跑过,叫着:“号外号外,华北军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梅津美治郎秘密谈判……”
出了青城之后,她才知道什么叫国家大势、民族危难,在大的城市里,进步学生们恨不得以身赴死,但是对道门、对丘山来说,没有什么比镇杀她更为重要。
躲归躲,真正事到临头,也不会做缩头乌龟,刀架脖颈,有死而已。
她走过去,很是无所谓:“怎么打?”
丘山说:“这里老百姓太多,咱们换个地方。”
她跟着他走过热闹的大街,走过渐渐消静的小巷,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跟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,多少惹人指指戳戳,可是那天,市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怪异的人,他们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天。
半天之上浓云密布,黑压压的云头几乎要坠压到高处的屋角,上了年纪的老人忧心忡忡,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能是大雨,前些日子,长江口已经传来多处决堤坝的消息,一旦降下暴雨,后果不堪设想。
他们来到郊外的半山之上,空气中隐隐滚动雷电之声,丘山的破烂道袍被狂风鼓满,猎猎有声,地面的尘沙龙蛇一样卷起,专往人耳眼口鼻扑打,丘山似乎想摆出一副渊停浪滞的昂然姿态,不过风太大,他连站都很难站稳,掏出的朱砂符纸被刮的不成章法。
这就是丘山,助她精变,百般利用,又要亲手镇杀,蝼蚁尚有自有生存的权力,她呢?
新仇旧恨,激的她狰狞立现,一声怒吼,千百根臂粗藤条张牙舞爪破土掀山,向着丘山团团绞击而去,丘山迅速撤步,就地滚开丈余,避开如箭攒至的锋利藤尖,咬破中指,血压朱符,大喝:“天兵过境,风雷听命……”
咒令尚未行完,一道闪电突然从天顶快速拖过,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,天幕如同拉开了一道大的口子,瓢泼大雨倾缸而下,两人都有些发懵,尚未反应过来,山顶的土层成片下移,泥沙俱下,速度越来越快,几乎有泥石流摧枯拉朽的势头。
突如其来的天相巨变并没有影响丘山镇妖的决心,他眼睛都睁不开,顶着暴雨大喝:“天兵过境,风雷听命,麾驾雷车,电母施力!”
像是与此呼应,半天之上,黑云之间,引下一缕极细闪电,这是丘山的杀手锏,对付藤精树怪的雷霆三击,挟天火之势,一击而伤,二击而烧,三击成灰。
闪电甫一及地,迅速交织成一片电网,百千藤条之上,刹那间电光密布,她痛呼而撤,但第二击如影随形,有不经受的细弱藤条,已然引火。
第三击……
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,远处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,漫天雨柱中传来惊慌失措的人声,有人撕心裂肺地惨呼:“长江溃堤啦……”
轰隆轰隆,赭色洪流如同巨龙,瞬间填塞陌道摧塌屋舍冲阻江桥,半山位置不低,但只是顷刻之间,水面已离身不到一米,桌椅、床板、锅碗瓢盆在水流间上下浮沉,间杂其中的,是无法阻挡水势行将没顶的男女老少。
丘山大惊失色,手上动作略停,只此片刻之间,她仰天长笑,飞身入水,再露头时,数百藤条之上,缠裹牵拽的,竟不下百人。
她不顾那些人的惶恐惊惧拼死挣扎,冷冷盯住丘山,一字一顿:“第三击呢?
劈死我啊。”
丘山目眦欲裂,手中符纸举了又举,终于颤抖着垂了下来。
她哈哈大笑,藤条施力,将缠着的百十余人抛向山上高处,然后一个下潜,藤身随洪流急速游走,瞬间便消失在丘山的视线当中。
身周被抛上高地的人惊怖不减,尖声惊叫着躲避暴雨,互相拖拉曳拽,只有丘山一动不动,良久狠狠一拳砸在了山石之上,鲜血混着暴雨流下,很快就被冲刷的毫无痕迹。
1935年7月,武汉遭遇特大暴雨,三峡、清江、澧水、汉江洪水猛涨,长江多处溃堤,因灾死亡14.2万人,汉口、武昌几乎淹没,汉阳大部分地区淹没,水淹时间超过90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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