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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恨也不恨——那么说不恨,其实也恨。
姜惠没有逼她说全说深,顿了一顿,自己开口,“我是恨的。
一想到他,我就恨不得用上全天下最恶毒的词,日日夜夜诅咒他。”
女人怨毒起来,年复一年,甚至能坚持一辈子。
姜惠平时敦亲睦邻,从未有过这样,面目怨憎到几近扭曲。
然而姜蜜无法指责她或是说些别的冠冕堂皇的话,若说不恨,手上脸上,还有心里,灼灼都似要烧起来一般。
疤可以消,疤永远消不了。
那一年变故,姜骊去而不返,再也回不来。
二十多天的沉痛之后,常德顺和姜惠抱着不过五岁的她去找那个人。
在那幢富丽堂皇耀花人眼的大房子里,他们被人极尽可能地羞辱,没有一个脏字,没有一句难听的话,偏偏就让他们如六月临雪,似坠寒窟。
第一次知道,蔑视只需举手投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,笑吟吟温和得不行,然而却能从根儿上就透出浓浓的不同气味。
他们和那个人、那些人,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存在。
前面的一切都可以忍。
只是后来在提及姜骊的时候,他们终于和那个人因截然不同的态度爆发了矛盾——或许在别人看来,常德顺的行为纯粹是不自量力,找死。
什么感情,什么血缘,在听到姜骊的死讯之后,那人也是一派云淡风轻,端坐在沙发上,保持着他丰俊朗雅的公子哥气派。
姜蜜从一出生开始学说话就学得比别人慢,话也少,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,不会说但会看会记,有些事反而记得牢。
模糊的童年记忆,本该不清楚的,在脑海里却格外清晰。
她记得她站在沙发前小小一个,那人凑近,饶有兴趣打量了许久。
眼里泛着戏谑的光,仿佛在看一件什么作品,一样东西——无论什么,总之都不是‘他的女儿’。
他噙着笑,似乎觉得很有趣,怡然悠哉说,“所以呢?这个孩子我跟她说过了,我不要。
这是她的决定,不是我的。”
那双和姜蜜很像的眼睛,看向她的时候像是深而冷的海水。
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,但他说的那么清楚。
——“这是姜骊的结果,不是我的。”
她是个他看不上的玩意儿,根本不在他眼中。
常德顺向他挥拳,在那样的身份对比与环境下,换来被七手八脚摁在地上的下场,一点都不意外。
拳头落下的声音,姜惠的哭声,动手打架——或者称之为常德顺被打更合适。
乱糟糟间,从柜上撞落的烟灰缸碎在地上,碎玻璃粒飞起划破了姜蜜的脸,她圆葫芦一般被挤倒在地,手压在碎玻璃上,细碎水晶似的茬子,细细密密刺进了她的手臂。
夏天,白藕样的小手臂,穿在粉嫩短袖泡泡裙里别样可爱,然而粉和白,刹那间都被红艳艳的血染花。
姜蜜凄厉的哭声,结束了慌乱糟糕的一切。
那个按血缘应该称作她‘父亲’的人,由始至终都没有抱她一下,他冷眼看着她扎了一胳膊的碎玻璃,哭得小脸抽搐,涕泗横流——
就像看一个破布娃娃。
廉价,劣质。
那一年,她五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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