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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乙哥笑道:“不嫌讨饶,怎敢不从?好歹大名府地头上,俺也算个主人,借好汉地步,待俺置办些酒肉来,雪夜围炉,也是一桩佳话,只怕搅扰嫂嫂清静。”
崔念奴闻声,又喜又悲,侧耳听赵楚怎生说话,直觉心跳也要自腔子里跃出。
帘儿后面,赵楚笑道:“倒不妨事,何来搅扰?”
那小乙哥便从他所言,将自家酒壶丢了,摆开风雪过来,立在阶下拱手道:“俺有个不值当的名姓,唤作燕青,因随着主人,蒙为抬举,诨号浪子,又是个没了上下的,主人也唤俺小乙,平时走动办差,颇通些粗拳脚。”
赵楚心道果然是他,把臂扶住请进屋来,对面站住,笑道:“俺姓赵名楚,京师里泼皮,江湖上闲汉,因前番打擂,发作了性子,将金人那厮几个杀了,刺配青州,只从路过。
小乙兄弟,莫非在枪棒天下第一的卢员外府上?”
燕青也道果然是他,便叉手大礼见了,笑道:“正是——前番赵大郎刺配,俺也听说,不意竟能相逢,俺家主人,本事自是好的,这天下第一么,他也不曾认可。”
这燕青,头一等的机敏,时常只见面不开口人便生亲近之心,把口如盘山不让缝隙,他道是卢员外武艺果然是好,这天下第一定须推辞,只他一个随从,不能讲卢某不是,只好将卢某说的搬来。
赵楚心下笑道:“俺为人推许京师里第一,寻常有本事的,莫不争强好胜,他只怕自家员外为我寻些龌龊,先将口子把死,卢某何幸,竟教燕小乙维护至此?”
只他也不愿多作解说,两厢说几句寒暄,赵楚自将跑堂的唤来,道:“虽是小乙地头,难免今日见了,红口白牙吃他的酒,只管热汤暖酒,有好的都上来。”
跑堂的甚是为难,道:“不是小人作难,店小,那两个差官,将许多酒肉裹了不肯算钱,客人又不曾给足……”
赵楚笑骂晦气,摸了一锭花银丢过去,道:“俺们弟兄吃酒,偏拿些腌臜话来搅扰,须不差你分文,快些吩咐厨下安排了,切些肉菜,先送白酒上来。”
待这厮千万欢喜走了,赵楚笑道:“倒教小乙见笑,那两个厮,一路多有怨气,好歹一场雪,看他也不曾带许多银两,因此照顾,叵料都是些小人。”
燕青便笑:“奸吏滑胥,莫不如此,也是赵大郎,旁人怎肯给他受用?”
赵楚心道,董薛二人,原本便是命丧燕青之手,这三人相逢,竟是燕青给他两个说些人情,当真古怪得紧。
及待酒肉切来,两人便寻些闲话,各自说了,赵楚暗暗称奇,这燕小乙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,看他上了梁山泊,每逢适当,惊艳出手,言语里不泄口风,拳脚上不让彩头,今日只是个常人,那激烈的话,只字不提,倒是江湖里的风趣,经他说来,又增三分活泼,又兼他音啭调清,言语如咏叹,明知他有警惕心,禁不住也有亲切油然升起。
哪知燕青心内也叹,尝闻此人,京师里好汉头一个抬举的,山身岳形,虽不是粗豪,倘若等闲见了,只当个直人,哪知心思剔透,多引而不发,言语间虽不是如沐春风,也教人祛了拘谨,三言两语,便有相交之意,传闻他拳脚厉害棍棒娴熟,好事的素来都拿员外相比,只怕以他年纪,这身手怕是略略有些不及,却这等心府,卢员外万千赶不上的。
念及家里祸患,燕青一声长叹,赵楚奇道:“雪夜交心,小乙奈何叹息?莫非多有怪罪?”
燕青忙道:“怎敢会?一则相逢恨晚,二则心有所思,无非是些俗事。
且慢,天色不早,湿答答怕要染疾,不如早些歇了,来日方长。”
杯盘狼藉,教跑堂的来收了,掩门掀帘,崔念奴依着墙围子,眸光扑闪,若有所思,见他进来,笑道:“可真是个好汉子么?”
赵楚奇道:“诚然是个好汉子,怎得不是?”
崔念奴冷笑道:“言辞含糊,避而不答,混沌混着世道,模糊依着王法,既无血勇,也无自在,如何是个好汉?奴奴听这半晌,大郎多有试探,他都应付支开,我以真心,换得来无情,了不起只是个跑腿打杂。”
赵楚哑然失笑,心道我也非王者霸者,如何能教这等机灵人先见了便推心置腹?想卢某一生,到头来燕青远扬江湖,许多年情分,尚且挡不住他自在做主,宋江手段高超,都被他尽皆闪避而不至于恼,何德何能?
崔念奴先见为主,心又偏倚,自将精明都抛了。
虽她言语不忿,赵楚却知究竟,劈手将手头的针线夺了,剔亮了油灯,埋怨道:“身本便弱,值什么黑天半夜的忙活?好生歇了,将养几日。”
崔念奴睇他一眼,也便依言,看赵楚下了窗户时候,对面屋里人影憧憧,暗道:“正好有这些帮手,好一个天子,皇城司的,又不知大名府梁世杰处搬请了哪里的妇子,略施手段,不教你哑口无言,不知崔念奴本事。”
那燕青回了屋子,暗自想道:“这赵大郎本事既好,心府又深,白天见那女子,俺自忖也是见识过人,心性比不上她,那两个当差的,明情有些勾当,他两个怎能不知?赵大郎虽是磊落奇男子,这妇人却未必,须仔细提防了,休教把用,卷入当官的龌龊计较里——咦,倘若不慎为她所用,一旦闹开,主人不知李固勾结,俺却怎生安排?”
心下焦急,便想天明赶路,只看那雪愈发紧,暗自长叹,这等天里上路,随从几个,并非同心,待一人有个长短,又是借机诘责,不好推托,倒教主人为难。
把个燕小乙,当时没了主意,却不知崔念奴要使甚么手段,他只隐约念想,终究不明所以,彷徨辗转,半夜起身来,雪落有声,侧厢里同伴酣睡如死,半分拿捏不得,再看天色,彤云密布,没了主张,只能存了小心,不敢面子上露出来端倪。
再看两个差拨房舍里,鼾声如雷,不有异状,燕青自知头两夜怕是无事,暗暗将一把川弩里藏好三支短箭,时时头前放了,略略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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